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准备打仗
作者:林小仲

1971年,惊心动魄的“九·一三”事件发生。党章规定的“接班人”,显赫一时的副统帅林彪竟要谋害毛泽东,叛国出逃,这在中国社会引起了强烈的震动。

那时中苏两国各在边境陈兵百万,剑拔弩张,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面。中苏边境的乌苏里江爆发了珍宝岛争夺战,大战一触即发。当时对于战争的渴望和兴奋,当数几百万下乡的知青了。我们是看着战争电影长大的一代,也是被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熏陶长大的一代。加之“文革”极左思想影响,许多人都希望能够当兵,拿起枪去解放全世界。

一时间备战的动员,战争的传言都铺天盖地而来。我下乡的黑龙江开始发枪(那时呼盟划归了黑龙江),知青成为基干民兵的主力。“青年点”的墙上挂满了枪,有较新的半自动步枪,也有老掉牙国军留下的七点六二步枪,日军留下的三八大杆步枪,子弹也发了不少,拿着这些枪,拉枪栓瞄准射击感觉着实兴奋了一阵子。事后细想起来,亏得战争没有打响,用这些武器怎么打仗。

作者(右一)1968年到1977年在内蒙阿荣旗图布新公社兴旺大队插队

当兵穿军装是那个年月男孩子的梦想,我的父母、我的舅舅、姨全都是建国前后的军人。但在阶级斗争的年月,在“文化大革命”的年月,我们的父母全被打入另类,我们这些人只能在农村插队,哪有可能去当兵。我记得小时候,一家人围坐吃饭,席间爸爸问我,长大后想做什么?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,我想去当兵。妈妈望着我叹口气说,知识分子家的孩子当不了兵。爸爸用眼神阻止妈妈继续说下去。当时我很奇怪,我的父母都是转业军人,我为什么不能去当兵?“文革”开始,我渐渐明白了,知识分子是臭老九。舅舅他们留在了部队,表弟们出身填革命军人,他们15岁就去当兵了。我们的父母从解放军转业到地方,出身要填职员,在那个年月,这个出身怎么去当兵呢?若干年后与一群当兵的军旅朋友相聚,他们认为我有军人情结,问我是不是也当过兵,我自嘲地告诉他们,我这辈子只当过“官”,没当过“兵”,其实准确地说,在那备战的年月我也摸过枪,也有过像当兵人一样拿枪的经历。

黑龙江、内蒙古与苏联有几千公里的边境线,异样的事情也不断发生,尤其是人人自危的阶级斗争年月,更是险象丛生、草木皆兵。有时村后的树林里不知为什么会升起信号弹,大家端着子弹上膛的枪围上去,折腾半宿一无所获。

青年点的房子在村后,这里离村里老乡们的房子有一段距离。一天晚上我们用一支养蚕打鸟的沙子枪打死了老乡的一只鸡。几个人将战利品捡回来,怕老乡发现,用被子挡住窗子遮挡灯光,大家烧水褪毛,开膛破肚收拾完了,用水煮熟了就狼吞虎咽的开吃。不想一个小子刚咬一口就吐了出来,惊叫之中连血带牙吐出,原来鸡是被铁砂枪弹击毙的,鸡身上还留下了许多铁砂,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。至今那位知青见到炖鸡还心有余悸。

大的战争没打起来,打仗的故事却是一个又一个发生。那年我们在大兴安岭深山老林的加格达奇修战备路。阿荣旗算一个民兵团,全团光北京知青就有一百多人,他们最积极又最能干。

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,原始森林中松涛阵阵,漫山漫坡的红松和白桦树黑压压一片,更为大兴安岭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。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宿营地周围山上树林里也时有信号弹升起,大家都相信那是苏修特务所为,但那么多年却没抓到一个放信号弹的苏修特务。

知青中许多人立功心切,纷纷向团部请战要去抓苏修特务。在工地上干了一天活的知青们却精神头大,不睡觉,围在一起打扑克、瞎侃。突然在外面的哨兵高叫,有人放信号弹,呼啦一下住地约一百多知青和民工手持各式武器,其实就是锹、镐、棍棒一类家什,也有几支半自动步枪,向发现信号弹的高地包抄过去。

虽然月明星稀,但毕竟是深夜,树林里更是忽明忽暗,脚下深一步,浅一步,不知道是实战需要还是壮胆,各路兵马呼声不断。大家争先恐后的往山上跑,我想如果有特务也早就吓跑了。

搜索的人群看到几百米外的地方,有一大几小的黑影急速消失在远处的密林中。当大家顺着一种奇怪的尖叫声,围住一棵高大的落叶松,看到树杈上蹲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,任凭我们怎么叫喊也不理睬。我们怕他手中有武器,也不敢贸然爬树去抓他。有的知青说,这苏修特务可能听不懂中国话,有的主张开枪,多数人希望抓活的。有位老乡出主意说把树砍倒了不就抓住它了吗?树下的议论乱成一锅粥。

我们认为砍倒树是个好主意,大家与树保持一定的距离,密切观察着树上那个家伙的动静,由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,用大斧子轮流朝大树容易偏倒的方向砍树。随着树下的口子越来越大,树开始摇动,树枝树叶也在哗哗作响,树上那个家伙也在无助地摇晃。十几个知青拥上去推树,大树嘎巴一声轰然倒下,树上的那个家伙也随之掉在地下,十几支手电筒照了上去,被我们围在中间的却是一只比一般狗大不了多少的小黑熊,小黑熊已经被摔晕了。

事后大家分析,那是一头大黑熊带着几只小熊夜里觅食与我们遭遇,这只倒霉的小熊急不择路爬上树被我们活捉,大黑熊带着其余小熊落荒而逃。从此百名知青夜擒苏修特务的故事就不胫而走。

被认作苏修特务的小黑熊被几位北京知青收养,带回养在他们的青年点里。怕它伤人给它系上一条长长的铁链子,具说这只小黑熊非常通人性,老乡进院时,它龇牙咧嘴,连扑带咬很不友好。知青来时,哪怕是外村从没来过这个院的知青来串门,它却表现得温顺友好。

但随着小黑熊日渐长大,它的狩猎本领也越来越高,它用突然袭击的办法捕猎,那些无意到青年点来游逛的老乡们的鸡、鸭、鹅成了它的猎物,捕猎手段高明,有时迅雷不及掩耳,有时装睡卧地伏击,引起了青年点周围农户的义愤。

为了这个“苏修小特务”能更加自由的成长,也为了村子里的安宁,知青们给小黑熊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后,找了一辆带挂斗的拖拉机,十几名知青将小黑熊送到了阿荣旗西北部的森林中,为它解去了索链。就在拖拉机往回行驶时,小黑熊还在后面追赶了一阵,最后大家站在高处,目送这只已长大的小黑熊回归山林,几位女知青忍不住伤心掉下了眼泪。

准备打仗,然而战争没有来。这是中苏两国人民的幸事,也是百万知青的幸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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